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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入川”;连一条板凳都会发情

来源:静法允公惟其允公,才能高瞻远瞩 作者:静法允公惟其允公,才 发布时间:2017-05-09
摘要:法静亦水 芙蓉锦绣 遥想城中的灯笼 火红的辣椒在烈火烹油 几年前,有朋友招呼我说,来吧来吧,快来成都,在这里,连一条板凳都会发情。 我怎么会没有去过成都呢?当兵大理的时候,火车从老家过来,哐哐且且在山腹地里行走十几个钟头,到了成都,恰是漫漫长途
法静亦水 芙蓉锦绣 遥想城中的灯笼 火红的辣椒在烈火烹油 几年前,有朋友招呼我说,来吧来吧,快来成都,在这里,连一条板凳都会发情。 我怎么会没有去过成都呢?当兵大理的时候,火车从老家过来,哐哐且且在山腹地里行走十几个钟头,到了成都,恰是漫漫长途的一半。傍晚时分的白雾笼罩着碧绿的平原,白鹭飞过暮色中的江面,江中的舟楫在悠悠地往回划,绕城高速公路的汽车也都举着一束束灯光回家。遥想城中的灯笼已经点亮,火红的辣椒正在金黄的铜鼎里烈火烹油。 秦地有古训:少不入川。出四川历历往北,横跨在中国南北界线上的陕西,冬天更冷,夏天更热,土地也更贫瘠,物产也更匮乏。成都平原四季温润,肥沃的土地里是插一根筷子都能长出一片翁翁郁郁的竹林的。当陕西的冬天冰雪封山时,天府盆地各处走去,都可以看到一块又一块青翠的菜园。 后来真的到了成都,住得久了,满世界穿城过巷去寻找一碗汉中面皮的时候,才知道这座城市与陕西有着说不尽的缘源。是的是的,秦蜀栈道的千年烽烟业已消散,关羽的衣冠也埋葬在了这座都市的一环之侧,便是今天,在这座城市里随意往什么方向走去,都可以看得见汉唐文化影响的印迹,比如大慈寺的壁画,比如天府广场出土的镇水神兽,比如武侯祠夕阳斜照下的石人石马,比如蒲江出土战国船棺里青铜矛上抹去沉淤后看到的锈迹斑驳的金文。 成都到底是怎样的一座城呢? 由秦人李冰凿山引水,堆堤分流,筑堰飞沙,浑然天成的伟大军事工程,几千年里灌溉了天府盆地的千里沃野。秦军虎狼之师,横扫天下。但是到了天府平原,草色遥看,春风吹絮,鲜花重重的锦官城里,白日纵酒,自然少不得那些从长安骑马过来的带刀浪子,和纱帽骚客。那时候雪拥了秦岭,子午道上,剑门关前,漫漫蜀道比登天还难,却已经五里一亭,十里一阁,三十里一驿地繁忙如斯。到了明,张献忠率陕军入川,建立大西以拒清敌。后失利败退,江口沉银,最终仍不免为流矢击死。勇敢的大西王却被污名,别有用心的人编造了他狡谲嗜杀,曾率军屠城,引起川人憎恨,流毒至今。便是今天,走在成都的街道,人们一听我是陕西人,看我时眼神也是怪怪的。 当然,成都人看每一个外地的人眼神,都是怪怪的。特别是那些从北上广深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西装领带,穿得就跟个推销员似的,脚步匆匆,满面焦急,永远无法慢得下来。 或许全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人,能够像成都人那样,在生活的奋斗和人生的享受之间,取得如此美妙的平衡了。有人说,成都人的特点是“喜为人先,乐容天下,进退自如,浮沉自安。”他们务实和勤恳,也热爱享受,懂得取悦自己。盆地优越的自然环境,赋予了他们自足与平稳,他们绝不会像北上广的人们一样匆忙行走,在成都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款步慢行的人们。 成都人既笃定,又淡定,可进可退,宠辱不惊。一样宠辱不惊的,还有他们身得其中的这座城。成都沃野千里,水旱从人,不知饥谨,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和西安、洛阳这些古旧的五大都会不同的是,闲适的成都虽然也有着二千六百多年的建城历史,浮沉自安,却是从未没落衰败过的古城。 政治和经济、文化重心的迁移,使得那时欧亚大陆的重心西安,盛极而衰,早成为了有名的“废都;”自诩为帝都的洛阳,古老的荣光也沉进了时间的深处,变得面目模糊。 李白诗云:“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成都远政治而重商业,曾发明和印刷了全世界最早的纸币“交子”,也领全球之先,发现和开发了天然气“火井”。盐、茶、丝绸、造纸、漆器和音乐、戏剧、歌舞、文化,将成都这座城市描摩得活色生香,千古繁盛。 比较其他城市“一环之外,都是乡下”的眼光不同,成都是多元而包容的,在龙泉驿,人们甚至发现了那里只说客家话而不讲四川话的古老群落,他们世代居住在成都,却又沿袭着客家的生活习惯,与成都既交往,又相对封闭。成都不仅没有拒绝陕西人,而且历史上几次著名的人口迁徙,比如湖广填四川,都为成都注入了新的生机。 和从前以为成都人爱奢华,喜吃喝,整日声色犬马的印象不同的是,在成都生活得久了,会发现成都人少有爱慕虚荣的,他们率真本质,不浮夸造作。虽然在成都几年的生活里,我仍旧不过与热闹红火的世俗生活相隔,始终单身一人,但我是见过一个娇滴滴粉嫩嫩如同瓷娃娃的成都妹子,爱上了一个大山里来成都求学的“青勾子娃娃”,男孩懦弱胆怯,女孩却不假打,是把他揪回家去见了父母的。 虽然有有数据显示,四川是全国离婚率最高的地方,而又以成都尤甚。人们感叹世风日下,现代人类的爱情也变得世俗和功利,爱情也越趋发数字化,和情越来越远离,也不再坚守承诺,而是将爱情交于荷尔蒙和金钱的快节奏市场。甚至人们将自己完全交付给手机,却连在交友软件上相遇相识,都是被女孩们嗲嗲的催促着,先发一个红包的。 但成都是有着琴台路和驷马桥这样的地名的,那是为了纪念爱情私奔的一对有情人。二千多年前的春天,在京城郁郁不得志的武骑常侍司马相如称病,回到临邛的家。一次宴饮中,酒酣耳熟,这位大才子受邀抚琴,一曲《凤求凰》,凄凄复戚戚,屏风外偷看的卓文君心旌摇荡,爱慕不已。一见钟情的才子佳人,当夜即携手私奔了成都。但那时的司马相如不过是一位家居徒四壁立的穷书生,日子过得颇有些困窘尴尬。在升仙桥,胸怀大志的司马相如写下了这样的话:“不乘高车驷马,不过汝下。”几年后,司马相如应召进京,官拜中郎将,两次出使西南夷,岂止高车驷马,“令蜀太守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英雄美人,成都满城增光,遂改升仙桥为驷马桥。 没有想到的是,几千年后,成都的另一座桥,也因为爱情而暴得大名。那一段只有短短27秒的视频,火遍网络,后来被称为了桥震。慕名远道而来的游客,到了成都,大快朵颐之外,自然而然的,头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夜晚的九眼桥了。那里的水中岸上,灯光迷蒙,空气里酒香弥漫,男人女人互为猎物,也都成了猎手,在桥底下守株待兔。 这是年轻一代的娱乐,那些老派的土著,虽然不会像八旗子弟一样提笼架鸟斗蛐蛐,却是喜欢泡茶馆,喝盖碗茶,吸旱烟和打长叶子牌。虽然戏台上的川剧已经红红火火地漫演了半个下午,但他们仍是嫌不过瘾,于是身下的竹椅上摆上了蓝牙音箱,播放着曲韵悠长的四川清音。 而从街道上走过去的女孩,无不是明眸皓齿,温润如瓷娃娃的。她们的说话,比陕南山地的呢哝软语要干脆许多,又去掉了云南山地口音里的涩滞,也区别于四川别处口音的咬牙切齿,麻辣不失温柔,这也是成都恰在我陕西与云南路程中间的原因吧。 这些湿润如玉的瓷娃娃们,又后来多为电视台歌手比赛的佼佼者,一路过关斩将,都是走出了盆地,而在全国崭露头角,成为一线巨星。而最令人惊异的是,在成都,那些火遍全球的巨星们,并不比他们本土明星更多地受到欢迎,比如裤儿随便穿的谢帝,比如贝尼玛列斯·李·贝金。 吃亦是如此。和外地人一到成都就嚷嚷要尝试那种会辣哭的火锅不一样,成都本地土著是不会去那些灯火辉煌的火锅城里进的,他们喜欢往那些毫不起眼的偏街小巷的苍蝇馆子里挤。川菜的崛起,似有一夜之间横扫天下,一统全球之势,当然少不得那些二荆条、小米辣和朝天椒的功劳。但世界各地只学会了麻辣而不得精髓的所谓川菜,一路吃去,人们又往往以为回锅肉是肉炒豆瓣,水煮鱼是水煮豆瓣,麻婆豆腐是豆腐炒豆瓣,郫县豆瓣是豆瓣炒豆瓣。 曾经有一位哈尔滨的女性友人来到成都,和我一起去街边的大排档里吃包子。她戴着时尚的帽子,涂着大红唇,好奇的看着这里鲜活的一切。玲珑剔透的包子端上来,蒸腾着白雾一般的热气。她惜疼着好看的红唇,轻咬一口,却不吃了,纤纤玉手,将包子放回盘子,说,连成都的包子馅儿,都放了辣子。当然如此了,四川人无辣不欢,不辣就不仗义,但或者连大多数的成都本地土著都不知道,最为顶级的川菜,却是一道深藏功名的开水白菜。 整个成都,笼罩在辣椒的一团红光之下,呛在鲜活和流动的辣油的香气之中无睱自顾。老派的成都人,往往是目不斜视地一头往巷底扎去,去寻找一碗童年时候就开始日复一日从不改变的粉子汤圆,或者奶汤面,抄手,河粉,那里一定有着自己的固定座位,那里的老板问都不问,他早就熟悉了每位来客需要的是一两还是二两,也知道是要多放葱花香菜,或者海辣红油。如果吃串串,吃小火锅,老板甚至知道你要不要醋,你的面前是应该干碟还是油碟。 是的,成都人的日子,就是如此整齐地过去,波澜不惊,平庸无奇。盆地上空白雾一直笼罩不散,漫长无眠的夜晚,我们顺着任意一条街巷走去,无不是日夜不休响着麻将声。 这也是成都是嗜辣如命之外的嗜麻如命了。我当兵时的连长是成都人,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结婚,走出营门时却尖着耳朵听到附近有骨牌碰撞的响声,而迈不开步,看看时间尚早,心想打一会儿打一会儿,嘴里回答自己:“就打一会儿还不行吗?” 于是撸起袖子,一屁股坐在了牌桌前。艰苦的战斗,进行了漫长的时辰,连长心里惦记着新娘子,几次看腕上手表是否到了开车时间,都是尚早。后来索性放开了码牌,直到记起车票和行程,忙问牌友,三点到了吗?牌友说,已经打了两天了,于是耽误了佳期如梦。都以为这下子新娘子要河东狮吼了,没想到后来听说新娘子只用好听四川话骂了一句瓜娃子,说婚礼宴席上的人群早都走了散了,让连长赶紧回去,三缺一呢。 还有极端的事例,说是在卖猪儿子的市场,一伙早早就开始带孙子的中年妇女,麻将有瘾,一边支了盆在炉子上,把孩子放在盆里洗澡,等水热的过程中没经受住诱惑,又坐到了牌桌上。牌局老是输,越输越想翻本。几圈下来,一拍头,想起孙子还坐在炉上盆里,赶紧回去给孙子洗澡,却发现孙子早已经煮成了熟人。 妇女嚎啕大哭,扭身就跳了府南河。但是专卖活猪的市场还要有买有卖,延续整齐的日子往下运行。猪市旁边有着骡马市,盐市,竹笆市和炭市,鱼市。城市城市,大约是因为着这些五行八作三老九九流的市井,组成了整个的城。 当北边的长安在希望与幻灭之间,绵绵延延成为了十三朝故都,后来被称为了“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却仍是一派蛮荒,人烟稀疏,野象遍地,都江堰尚未建起,水患年复一年滋扰着那里的黎民百姓。 城市的形成是人类群居生活追逐便利的结果,而成都这座城从一开始,就是政治动荡和战争博弈的产物。它绕过了缓慢漫长的城市形成历史,如北方那些因为战争利益而忽兴忽亡的城市,比如周王迁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而成都一旦成为了成都,就从来没有衰败过。如今的成都,似乎在各方面都已经超越西安,亦不遑多让它的近邻重庆,业已成为中国西部最为耀眼的明星。 我们被城市收留,一边感激着城市的兴盛繁荣,为着城市的崛起给自己生活带来的便利骄傲不已经,一边又为水泥的丛林所困,留下自己的遗憾和叹息。 城市过度集中的资源,也给城市带来了各种城市病,噪声,环境污染,甚至陡增的汽车保有量,已经把成都变成了西部最大的“堵城,”使得我们有时候想要逃离,却只不过眼巴巴地堵在了三环之内,寸步难行。 我曾经独步于杜甫草堂外的一处池塘,看到温暖的林间草屋,将它的影子倒映在蓝色的水面,不禁驻足,长久地盯着水面观看,想北方的极盛的长安白居不易,而杜甫吟咏着愿得广厦万千大庇天下人寒,终是在成都这座大城里拥有了自己的一所茅舍。 在来成都之前的犹豫和期待之中,我是暗暗发了誓愿,一定要在这从人间烟火最繁盛的城市里永永远远扎根下来,娶妻生子,而现实高企的房价,艰难的就业,文学和写作与阅读越来越被现在城市生活边缘化。我是怎么可能靠着一块键盘,在这里打下一片天地呢?几年之中,城市的扩张,已经有了更为广大的地盘,而我只不过是从一处出租屋辗转到了另一处出租屋。寄身成都,竞争激烈,生存昂贵,看着那些从街道里匆匆走过有洁白如瓷娃娃的女子,终是没有一位能在深夜的烛光之下,走近我的书桌,轻展红袖,为我沏一杯热茶。 人来人往,我心孤独。绕草行走数圈,将脚印遍布于草舍周围,终是将一声嗟叹丢在风里。这是水泥的高楼合围下,难得的片刻安宁。我知道每一个川人,或者说成都人的理想居家,仍归是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但这古诗描绘的图景,在寸土寸金的都市里如何逐出梦境?在浆洗街,我看到脚下的江面被严密合缝的水泥堤岸收窄,约束在平缓而整齐的河道之中。汤汤水水的锦江里,是有一艘船的。船多为数层,灯红酒绿的繁华着,酒香肉臭,日夜喧嚣不休,但那水泥的巨船是不能走动的,走动的只是一注浑浊的江水。 是的,那只是一座大船造型的水泥建筑的楼,它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将它的根深深的扎进江底,不能移动半分。那些喝醉的人,当他们端了酒杯坐在二楼的船舷边上,看着江水一泄而去的时候,或者看到江水是静止的,是大船在动,在逆流而上,驶入古代,驶进唐宋的意境。 是的是的,这就是成都。成都成都,成为都城的梦想一直无法泯灭,但它却一直遗憾地未能成为都城。半夜里走过宽窄巷子,大学城,来到九眼桥,一路听着汽车的轮胎沙沙地摩擦着城市的凉爽的街道,半空里飘浮的全是荷尔蒙的气息,一时间,恍惚觉得成都对所有慕名而来的人们,真的拥有着催情的神秘魔力。鲜花着锦,笙歌楼台次第,灯火煌煌彻底不息。成都全然已经成为一座繁华绮丽、迷离沉醉之都。而天下城池,安得有如都城者? 北方的大地落满了白霜。远处,那些可能成为皇城的城郭,人民,无不是身处雾霾,灰头土脸。经济生活的疑云愁雾紧锁了平庸和焦灼的大地,那一处都邑大城,怎么也无法清晰地浮现出来。成都亦是一样,世纪之初的粗放工业并不会饶过碧绿平原上的这座古城。我开始更加频繁和深切地想到陕南故里。事实上如今的川陕高速公路要道,车辆却日夜川流不息,大数据的示意线也渐为红色。而且连接西安与成都两地的高铁早就开建,不久就将峻工通车,届时必将更趋繁忙。 陕南老家里的人说“少不入川”,那是由于成都温柔安逸,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而如今我又有了老莫回陕的感叹,大约是因为成都闲适自在,它又是一座来了就走不脱的城市。 二零一七年的早春,当我从电脑显示器前离开,信步行走在浣花溪的河堤,遥想古代的锦官城里,是如何的四十里芙蓉锦绣。身边一种不知道名字的鹅黄色小花含露羞垂,随着微风扬起,将它的淡香轻轻地布散在我周围。我想,在成都,把钢笔吸一管天街小雨,就可以在春天写点什么,下笔可观,满目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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