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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独子被人杀死，我该怎么办？” 这个阿Sir老走后，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向领导汇报，汇报接访情况，并按规定做上访风险预警材料，告知有关信访部门提防潜在风险。 但这风险只是一种推测，上访人下一步的动作如何，只有他自己及上天才知道。由于还有很多事要做，特别是刚来新岗位才几天，自己就被安排主办两宗国家赔偿案件和一宗刑事申诉案件，我得熟悉跟批捕、起诉不一样的全新的办案流程，还得向在岗的其他优秀检察官学习，忙得不可开交，只得把这事晾在一边。 这事过了几日，又轮到我接访了。大家都把接访戏称为接客，我这次接客真可谓生意兴隆，好似被抽中头牌，接完一客又一客的，共有6批10多人，从上午9点钟接访到12点半，一口水都没有喝。其中一宗，最费口水，最需耐心，同时也最具效果，印象最深刻，值得一记。 来访者是一位40多岁的男性，是大街上随便都能看到的普普通通的中年打工者。他来自黔桂交界处的三江县农村，离汉东市直线距离500多公里，是少数民族裔，但外貌看起来与我们汉人无异。他甫坐下，就伸长了腰，并把两只手趴在接访台面上，然后把头仰起，一脸漠然和无奈状。 还未等我开问，他就自先问我说：“我儿子被人杀了，我该怎么办？检察官，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说实话，我是第二批才入额的检察官，第一批入额的都是检察院最优秀的高才生，人数占大部分；第二批未入额的只剩下十几人，而我是倒数第几名被通过的，半个月前才被调整到新的岗位，我从未在接访岗干过。现在，这位上访者劈头就问我一个苦大仇深的问题，我既感新鲜、震惊，又心怀悲悯，瞬间被石化了好几秒钟。 我惊问：“你儿子被杀，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凶手抓到了没有？” 他说：“就在上个月的一个晚上，在大街上的大排档被杀，我儿子下班后与几个工友一起吃宵夜，不小心碰到邻桌的人，邻桌的人都喝醉了酒，没问缘由拿起酒瓶就砸我儿子的头。警察和120很久才赶到现场，赶到时，我儿子已经死了。凶手后来逃到湖北农村被抓到了。这些都是我儿子的工友上两个星期打电话告诉我的，要不，我都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上访人说完，两眼红肿，满脸泪水。 我马上打电话给案管中心，查到了上访者说的凶手名字，该嫌疑人已被我院批准逮捕，案卷现已交还给公安机关处理。 我接着问：“那你儿子的后事处理了没有？” 他说：“处理了，丧葬费都是我出的，我白白失去了一个儿子，我儿子才19岁。检察官，你说我该怎么办？现在凶手被关起来了，我能不能见见他，找他要钱？警察又不肯告诉我凶手是湖北哪里人，他家里也没有人联系我。检察官，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我要回答他该怎么办？我知道，作为法律意义上的被害人家属，真没有多少怎么办，除了做附带民事诉讼和将来旁听庭审外，能办到的只有悲痛。 我说：“你儿子的遭遇，这叫做飞来横祸，放在谁身上都属不幸，我非常同情你。古人也讲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明，是人都会发生一些潜在的安全风险，就象车祸一样，好端端的人，路上走着走着就被车撞了，这些不幸，实在是自己无法控制，而且经常发生。那么，遭遇到这样的祸害，作为亲人们，该怎么办呢？我想，只有面对现实，而且要迎头面对。因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人死而不可复生，你还要一天一天生活下去。作为一件刑事案件，司法机关肯定会按照法律程序严惩犯罪嫌疑人，案件移送起诉时，你可以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凶手赔钱，法院开庭审理时，会有人通知你出庭的，在法庭上，你便能见到那个凶手。我觉得，你现在首要做的，主要还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度过这个难关，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会渐渐淡忘的。同时，你也要明白，天无绝人之路，活着的人不论遭遇多大的挫折，总是能找到出路的。 上访者说：“检察官啊，你说得很好，半个多月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我的妻子天天愁云满面，以泪洗脸，我们天天窝在出租屋里，什么活都不想干。我妻子天天说我没用，说我救了不儿子，又不出去活动活动。” 我问：“你妻子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你有多少个小孩？” 他说：“我妻子跟我一起在一间制衣厂打工，两人工资加在一起大约有七千多元，现在租住在工厂附近的出租屋里。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今年已有19岁了，好不容易养大他，现在可以打工赚钱了，谁知会这样。” 我说：“唉！中年失子，而且还是独子，确实成问题。不过，农村出来的，很少只有一个孩子的，当时为何不养多一个？” 他说：“都是因为穷，生活又很奔波，到处打工，养一个都不容易。我的哥哥今年五十岁了，到现在还未找到老婆。我老家穷，父母也早不在了，老家只有两间泥瓦房，女人家看到这个家境，都不想嫁过来；而且在我老家有这样的风俗，小孩子如果很小死去，尸体都不可以回家；如果遭遇凶灾，一家人都会被看不起，会被人寒眼，今年过年我肯定不敢回去了。” 我说：“这个劣风俗你就不要去计论了，不回老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毕竟你外出打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在我倒是同情你以后的生活，据我所知，失独家庭，退休时会有一笔补助金，名堂叫什么，具体多少我不知道，到时你可以问问你当地的村委会，看看如何申请救济，但这个数额肯定不会很多。我想，你还是不要指望政府来养老，目前还不现实，将来不知道，养老，最终还是靠自己，更靠自己的家人。你才40多岁，你妻子应该比你年轻几岁，我建议你还是跟妻子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生一个。”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唉啊，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我们都想不到这些。” 我看我们之间的交流对他起了疏导作用，就想结束这次接访，我说：“我说的这些话，你还是好好考虑下，特别是刚才说的再养一个小孩的建议，我不是随口说的，你最好要当真，回去好好跟你妻子商量一下，要生，就尽快生，如果你们没有小孩，夫妻关系以后也很难维系。如果你妻子想不通，欢迎你带她一起来这里找我。好吧，你先回去吧！” 上访者终于把趴着的手放下来了，整理了一下脸容，缓步走出接访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