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十年祭
来源：自语者 作者：自语者 发布时间：2017-04-24
摘要：父亲去世十年了，十年来，每当我或者家里有任何的进步或者收获，我都会想，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 ——题记[一] 十几天前，我的儿子降生让我第二次做了父亲，然而我自己，却已失去父亲十年了。 父亲幼年丧母，一生坎坷凄苦，却并没有把自己悲苦命运投
|
父亲去世十年了，十年来，每当我或者家里有任何的进步或者收获，我都会想，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 ——题记[一] 十几天前，我的儿子降生让我第二次做了父亲，然而我自己，却已失去父亲十年了。 父亲幼年丧母，一生坎坷凄苦，却并没有把自己悲苦命运投射到子女教育上。也许是因为自己童年非常不幸，所以父亲不愿意我们受到委屈，虽然表面极为严厉，内心却深爱，也极宽容子女。 父亲在子女面前不苟言笑，所以我家姐弟八人年幼时都极怕他。言行倘有不妥之处，父亲不需要说话，只需看一眼，至多瞪一眼，我们就立即规规矩矩了。我们那么害怕父亲，也许不只是因为他的表情严厉，还可能是因为父亲对二哥的那一顿痛打。 我家八个兄弟姊妹，真正被狠狠痛打过的，我清楚记得的只有二哥。那时二哥大约上小学五年级或者六年级，和人打架，把人家打伤，对方父母找上门来理论。父亲非常生气，把二哥捆绑到家里柱子上狠狠打，村里许多人来劝都没劝住。这一顿打，在许多年以后，都还会被全家人不断提起。 记忆中，父亲几乎没有再打过我们，到他开口骂，对我们而言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惩罚了。一次假期回家，上小学的弟弟跟我说，父亲骂了他。原来是邻居家孩子和弟弟一起玩耍的时候摔倒了，也许是怕他的父母责怪他，他死活说是弟弟故意把他推倒的。父亲知道后，气得大声呵斥弟弟，大约是说，你这样子，长大了要去杀人放火是不是。弟弟百口莫辩，非常委屈。 弟弟跟我说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但弟弟还是哭得很伤心。[二] 我从上学起到大学毕业，父亲只检查过一次我的作业。 那是大约小学二年级时候的事。得知堂哥一两天就做完了暑假作业，我去向他请教秘诀。他说，全部乱写的，空的地方全部乱填起。我于是也拿来乱写一通，想着做完就可以放心地玩了。果然很快就把两本假期作业全部写完了。 过两天，父亲问我作业做完没有，我答做完了，他又叫我拿给他看。父亲拿起我的两本假期作业翻了一遍递给我，面无表情，说了一句：全部擦掉重做。——小学三年级以前都是用铅笔的，可以擦掉。 我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用橡皮一一擦掉，认认真真重新做，担心父亲还要检查，丝毫不敢马虎。等到全部重新做完，父亲却并没有过问，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小学三年级开始，我的成绩就开始保持全班第一名。无论我考试成绩多好，父亲不会表现出多么高兴，也并不夸奖，所以我无论什么好成绩，也不敢显摆，觉得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原先老师调走了，学校没有老师，就临时找了个泥瓦匠来代课，据说那个泥瓦匠识得些字，有些文化。这个老师极为严厉，很多同学被罚跪或用棍子打屁股。我成绩很好，也规矩，但也曾在一次和同学争执时，扬言要打那同学而将他吓得流了鼻血。我虽死不承认，但这老师认定是我打的。 过几天，那老师竟突然来了我家。我内心惶恐不安到了极点，想着老师肯定是特为来告诉父亲我同学鼻子“打”出血的事情。父亲不知底细，非常高兴，搬出一个小小的精致土坛，倒酒给老师喝。那是大姐夫春节买给他的桂花酒，他觉得非常好喝，平时不太舍得喝，只偶尔倒一点品尝。老师说，没想到你还好喝酒？父亲笑笑不说话。其实父亲平时几乎不喝酒的。 父亲和老师高兴地聊天，还没等到说到流血事件，却听到门外有人哭泣。开门，是村里另一个同班的孩子在那里哭，问为什么，说是他的父母听说老师来了，叫他来请老师去家里吃饭。他来了不敢说，只好在门外哭泣。于是，老师叫上父亲一起到那家去了。 我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父亲回来。父亲回来后却没有说这件事，过了许久，才轻轻问我，听说你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我告诉父亲真相后，父亲便不再说什么了。[三] 我和三哥、弟弟年龄相差不大，童年时光一起在家里时候很多。 有一次我和三哥故意捉弄弟弟，他生气了，我们就跑回屋去，把门锁上，又从玻璃窗子里做鬼脸戏弄他。隔着玻璃看到我们的鬼脸，弟弟情绪失控了，就用拳头砸玻璃，玻璃碎了，手也被扎出了血。父亲正巧回来了，我们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内心的恐慌和后悔已经到了极点。父亲却径直进屋去找布来给弟弟包扎伤口，弟弟吓得哭起来，但父亲并没有责怪他，甚至都没有问是怎么回事。 我们三兄弟常常在家做饭之余下象棋，有一次下得入迷，忘了屋里灶台上蒸着饭。结果水干了，连蒸饭的木甄子都烧烂了。父亲回来，看到这情况，却并没有骂我们，也不说话。默默就走了，过了好久才回来，拿着一个新买的木甄子。 弟弟上学前班时，曾在上学路上和小朋友一起往边的河里踢石子，踢着踢着鞋子飞了出去，掉到河里了。正巧父亲在附近帮人守煤窑，远远看到情况不对，就过来看。知道鞋掉下去，父亲下河去捞了一阵，没有找到。就去找了一双大人穿的鞋子来，给弟弟穿着回家，并没有责怪。还记得我在玩耍中打碎了家里橱柜玻璃，父亲一回来，我就立即告诉他说橱柜玻璃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因为我知道，主动认错，父亲时不会责怪的。 这些事情，在那时候普遍贫穷困顿的农村家庭看来，不被打骂是不可思议的。这些宽容，并没有使我们变坏，却让我们在感动中，在自省中，越发懂事，因为在更多细小的事情里，我看到了父亲对我们的爱。 有一年假期里，因三哥生病，我陪他一起去昆明，让大哥带去医院检查。我们检查完，又在昆明玩了几天。从昆明回来的那天，到村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我们也没有告诉父亲哪一天回来。当我们顺着村边的拖拉机路往村里走的时候，迎面有一个人走来，却并没有打手电，走得很近了才发现是父亲，他是来接我们的。我后来想，也许那几天父亲每天晚上都要从那条路上走去看我们回来没有。 一次和我和父亲一起去干活，因为走得急，没有吃早餐。刚干了一会，父亲就走了。一会又回来，提着一袋夹心饼干递给我说，把它吃了。那是他到公路边的小卖店买的。童年的记忆中，饼干是奢侈的东西，轻易是不会买的。[四] 对二哥的那一顿打，使二哥和父亲一生都产生了隔膜。父亲也许为这顿打愧疚了一生——我们家兄弟姊妹自幼懂事，绝对不会无端殴打他人，很可能是在被欺负的情况下的奋起反击。 童年记忆里，父亲和二哥几乎不说话，我童年一直认为是二哥在恨着父亲，但我知道父亲对他二儿子的爱。 在二哥上高中时候，父亲每月去县城给他送生活费，每次回来后父亲都非常高兴，兴奋地说起见到二哥的情况，说学校的情况，说二哥从食堂买饭给他吃，都吃了些什么菜之类，也许他觉得每一次给他的二儿子送钱去，都是对那一次痛打的一种补偿吧。 再后来，二哥有了儿子，那是父亲最高兴的事。父亲每次见到孙子都非常开心，严肃的父亲甚至会说：“我的孙子哦，又靓了啊！”，还要抱着出去在村里走走，炫耀一番。 可是当二哥在家的时候，那种隔膜，使二哥从来不和父亲说话，父亲也不会过问二哥的事情。 后来二哥工作了，他几乎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独立完成，从买房到筹备婚礼。二哥结婚的时候，在老县城办婚礼，离老家两小时车程，也许是忙着筹办婚礼，没有来接父亲，甚至好像也没有叫父亲去。 后来我听弟弟说，在二哥结婚一天，父亲一直非常不安地呆在家里，村里很多人都去参加婚礼，看到问父亲怎么还不去，父亲也不说话。直到很多人都走了，父亲才仿佛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默默去换了衣服，去坐车到县城参加二哥的婚礼。我听弟弟说到这个情节时，差点落下泪来。那时候我就下决心，在我的婚礼上，我一定要以最高的音量，感谢我的父亲母亲。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并没有看到我结婚那一天，更没有看到我也有了自己的车子、房子和儿女，父亲在2007年2月15日去世。 在我的婚礼上，我在致辞时说到，此刻，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母亲和我在天上的父亲…… 当说出父亲两个字那一瞬间，我感到眼泪溢满了我的眼眶。 如今，在教育女儿的过程中，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每当这时候，我就想起父亲，想起他一生命运如此凄苦，而且养育多达八个子女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持那样的淡定和宽容，越发感到了父亲的伟大。
|
